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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破天娇

  岸上,一共来了七个人,除了被凌干青一记「天雷指」震飞出去的黑衣大汉之外,江边还有三个手执鬼头刀的黑衣汉子。另外三个,服饰不同,高矮各异。站在中间的—个,身穿半截及膝长袍,足登麻鞋,个子不高,但双肩甚阔,—颗光秃秃的脑袋,也比一般人要大得多,黑夜之中,霎着两颗像寒星般的眼睛,直向凌干青看来。
他左首是一个头盘辫子的老头,却生得一颗尖脑袋瘦削脸,尖下巴,小眼睛,十足是副獐头鼠目的相貌。右边一个中等身材,浓眉,左目从眉到脸颊,有一道斜斜的刀疤,左眼已瞎,看去另有一股凶狠之气。在凌干青飞身出舱,指震黑衣汉子,朗声发话之际,毕云秋和聂小香已随着从船头飞身上岸。
毕云秋把从黑衣魔女手中夺下来的紫艾剑,递给了聂小香,以作防身之用,两人一言不发跟着站到了凌干青身后。穿半截长袍的大头老者双目精光熠熠,过了半晌,才阴恻恻尖声道:“小子,你口气倒是不小,今晚要痛下杀手,不知如何一个痛下法子?”
凌干青剑眉凝煞,冷然道:“今后只要仙女庙再有人纠缠不清,凌某就要来得去不得。”
大头老者摸着颏下一把苍须,阴笑道:“老夫不是来了么?”
凌干青道:“所以你也不用想回去了。”
“哈哈。”大头老者尖声大笑道:“老二、老三,你们听见了?”
独眼老者道:“这小子放他奶奶的狗臭屁,他有多大有能耐?敢对老大这么说话,小弟先去掂掂他的斤量。”他手中提着一根纯钢旱烟管,举步朝凌干青走来。
毕云秋道:“大哥,人家老大还没出手呢,这个独眼老头,交给小弟就是了。”手提镇江剑,身形一闪而出。
独眼老者独目一注,沉喝道:“你是什么人?”
毕云秋笑嘻嘻的道:“你呢?本公子剑下,不会无名之辈,你先报个名来。”
独眼老者独目之中,隐射历色,狞笑道:“老子隗达。”
“原来是洞里赤练。”毕云秋轻笑道:“你不躲在洞里,那活该你倒霉。”
原来这独眼老者就是常山三怪的老三洞里赤练隗达,他闻言大怒,口中沉喝—声:“小子,躺下。”铁烟管疾若流星,点打毕云秋的「魂台穴」。
“出手果然恶毒得很。”毕云秋也没掣剑,只是左手一抬,横剑封出。但听「拍」的一声,只觉洞里赤练点来的一记烟管,腕力极为沉雄,自己横剑一封,居然给他震得虎口发热。
隗达也没想到这年轻后生横剑一封,内力极强,自己铁烟管被震得往外荡开,心头暗暗吃了一惊,口中沉哼一声,右手挥处,铁烟管「云麾三舞」,一招三式,举步逼近。毕云秋倏退一步,右手一抬,呛的一声掣出了长剑,左手向上一翻,又是「嗒」的一声,封住了对方早烟管,身子一个轻旋,剑使「拨草寻蛇」,剑尖疾快朝对方「章门穴」刺去。
洞里赤练铁烟管横里一磕,「倒打金钟」,磕着毕云秋剑尖,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烟管顺势一送,点向毕云秋右乳。毕云秋后退半步,口中—声清叱,左手剑鞘封出,一下格开他的铁烟管,突然又跨上半步,白光一闪,使的是一招「赤帝斩蛇」剑风拂面,剑势十分凌厉,他真把隗达看作了蛇。
洞里赤练心头愤怒已极,但对方这一记剑势如电,划向咽喉,他铁烟管已被毕云秋剑鞘封住,抽收已是不及,只好上身往后一仰,飞起右足,朝毕云秋执剑右肘踢来。毕云秋剑鞘一沉,朝他膝盖劈落。洞里赤练左足又起,连环飞腿,捷猛无比。
毕云秋不由得又被逼退了一步,正待欺身而上。洞里赤练哈哈一笑,已经抢先跨上,忽然举起烟管,凑嘴猛的一吹。这一吹不打紧,烟锅里被他吹出无数火星,飞溅出来,朝毕云秋迎面激射过去。毕云秋只得又后退了一步,洞里赤练又狂吸了两口烟。
毕云秋被他接连逼退了两步,心头更是怒不可遏,双眉倒竖,长剑迅速紧胸,手臂突然向天直竖,一个箭步,直欺上去。洞里赤练看他竖剑向天,举步逼进,不知他使的是什么剑法?手臂直伸,门户岂非大开?不觉大喝一声,一口浓烟劈面喷去,旱烟管同时抖手点出。
就在此时,大头老者口中大喝一声:“朝天一炷香,三弟速退。”
聂小香也娇声叫道:“二哥小心,他烟中有毒。”两声喝声,几乎是同时出口,但场中两人,在这一瞬间也有了变化。不错,毕云秋使的这—招,正是「朝天一炷香」。
原来他左足一个箭步飞掠欺进,待到得洞里赤练身前一尺左右,右足足尖在地上一点,一个人已经「嗖」的一声直拔而上,跃起三丈多高,在空中打了一个筋斗,变成头下脚上,手中长剑在身子掉头过来之际,疾疾的一抖,化作「神龙抖甲」,剑光在半空中散开,化作点点银芒,像疾风急雨般朝洞里赤练当头罩落。
这一下因为他居高凌下,不论你洞里赤练如何躲闪,都无法躲闪得开。那獐头鼠目老者一看情形不对,手中长剑一振,双足顿处,剑先人后,飞身扑起,凌空朝毕云秋射去。毕云秋此时发剑下掣,剑势已发,自然无法再挥剑自保,那么獐头鼠目老者这挥剑凌空一掣,大有可能把毕云秋拦腰劈成两截之势。
凌干青看得大怒,口中暴喝一声:“好个不要脸的东西。”左手握拳,中指直竖,振腕就是一震「天雷指」,凌空点了出去。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洞里赤练喷出一口浓烟,旱烟管顺势点出,眼前人影顿杳,方自一怔。耳中听到了老大的喝声,急忙仰首,但见剑雨飘洒,千百点寒芒,当头疾落,口中大喝一声,振臂挥起旱烟管。但听一阵急如骤雨般的「叮」「叮」轻响连续响起,眼前剑光顿敛,一时还以为全被他接住了。
哪知这是毕云秋的师门绝技,「朝天一炷香」,原是一式三招,但变化全在最后一招,这一招的变化,可以因时而异。他第二招「神龙抖甲」,虽被洞里赤练接住,可是第三招,他人已落地,剑光倏隐,名为「含沙射影」,化作一缕极淡的剑影,贯胸射出。
洞里赤练堪堪把一阵剑雨击没,等到发现胸口有一缕寒气射到,再待封解、闪避,均已不及,被毕云秋一剑穿心而过。就在洞里赤练隗达中剑倒下去的同时,那獐头鼠目老者也被「天雷指」击中,全身如遭雷殛,「砰」的一声堕倒地上。
常山三怪,瞬倏之间,三去其二。这下使得三怪的老大大头鬼王任青原脸色大变,他跨着八字步,蹒跚走上几步,双目隐泛绿光,转来转去,望着凌干青和毕云秋二人,尖声说道:“你们两个娃儿小子,居然伤了我二弟、三弟,很好。”
凌干青道:“在下早就说过,你们纠缠不清,莫怪在下痛下杀手,你二弟凌空偷袭我兄弟,如何怪得在下?”
大头鬼王脸色狞厉,沉声道:“你说,你是南海欧奇峰的什么人?”
凌干青道:“在下凌干青,并不认识欧奇峰。”
大头鬼王历笑道:“难道你方才使的不是南海「天雷指」?”
凌干青心中一动,暗道:“莫非那活死人就是他说的欧奇峰不成?”心念一动,说道:“不是。”
“哈哈哈。”大头鬼王尖声叫道:“欧奇峰躲躲藏藏,躲了二十年,居然调教出你这么一个门人来了,很好,你不承认也没用,老夫难道会看不出来?”话声一落,转脸又朝毕云秋喝道:“小子,你说,你是霍神君的什么人?”
毕云秋道:“我叫毕云秋,不认识霍神君。”他学着大哥的口气,两人回答得一般无二。
“好,好,你们都不承认。”大头鬼王森冷一笑,点点头道:“老夫把你们拿下,不怕你们的师长不出头。”
凌干青转脸朝毕云秋一摆手道:“贤弟,你且退下,愚兄说过,今晚我要他们来得去不得,一个也休想回仙女庙去。”
大头鬼王双目绿光暴射,尖声笑道:“就凭你「天雷指」,岂能伤得了老夫?不过以你的武功,倒是老夫很少遇到的年轻高手,能在举手之间,击毙我二弟,只此一点,确有和老夫动手的资格了。”听他这番活,就可以知道此人的武功,必然高出他二弟与三弟甚多了。
凌干青傲然道:“那你就发招试试?”
“很好。”大头鬼王尖笑道:“你小心了。”举手一掌,缓缓拍来。
凌干青右手提着长剑,凛立不动,冷然道:“在下不用剑,倒要试试你有多大的能耐?”左手握拳,点出一指,使的依然是「天雷指」,但一指击出,人已向旁闪了出去。
这是因为对方说过「天雷指」奈何他不得,故而出指相试。但因对方口出大言,这缓缓拍来的一掌,可能另有妙用,才闪身旁跃,用以避开对方正面的掌势。果然在两股内力一接之下,大头鬼王这一记掌中之力,夹带着一道奇寒澈骨的冷锋,「天雷指」原是专破旁门阴功的指功,但这一击,竟如泥牛入海,被他阴寒之气所包灭,有如一眯火星,没入冰雪之中,了无作用。
大头鬼王尖笑一声道:“好小子,你还说不是欧奇峰的门下?这不是「天雷指」么?”
凌干青道:“在下不知道我使的叫「天雷指」,更不认识欧奇峰其人。”
大头鬼王双目圆睁,问道:“那你「天雷指」是跟谁学的?”
凌干青道:“在下恕难奉告。”
“好。”大头鬼王似是甚怒,喝声出口,左手一扬,又是一掌劈了过来。
凌干青正身而立,倏地剑交左手,右手直竖,迎着推出。这一掌,他没有再使「天雷指」,推出的右手,掌心微凹,略现青色,脚踏丁字步,原地未动,使的是师门「木形掌」,存心硬接对方一掌。「木形掌」,练的是东方乙木真气,木中生火,原也是旁门阴功的克星。
两道破空劲气乍然一接,发出蓬的一声轻震,掌风飞漩,凌干青总究功力尚浅,被震得身不由己,往后退出一步。这一步退下之后,顿觉对方掌风中丝丝阴寒之气,袭上身来,体内感到一阵寒冷,不禁打了一个冷噤,心头猛然一凛,急忙飘身往后跃退。
大头鬼王也不由得双目圆瞪,暴射出两道绿阴阴的慑人寒光,脸色凝重,尖声道:“乙木神掌,你小子究是何人门下?快说。”
凌干青冷声道:“咱们既已动手,你就不用管我是何人门下了。”
大头鬼王沉笑道:“好,小子,你不肯说实话,会后悔莫及。”右手又突然急剧迎面劈出。
这一掌,竟然和前面两掌,大不相同,一道冷飚,势若席卷,像浪潮般涌出,他左手又迅快的跟着推出。凌干青但觉对方掌风,寒冷逼人,一阵澈骨奇寒之气,从四周包了上来,有如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一般。心头猛然一惊,口中就大喝一声,右手抬处,青光暴涨,掀起一片蒙蒙的光幕,朝前推出。
大头鬼王只觉眼前奇亮,一片晶莹青光,把自己劈出的「玄冰掌力」悉数逼了回来。他究是成名多年,见多识广,立即一吸真气,身形离地数寸,急急往后飞退,他退得虽快,但已被剑芒扫中,左腕感到一凉,一只薄扇大的手掌,已被齐腕切下。剑光敛去,两人相距,已在三丈之外。
大头鬼王脸上肌肉扭曲,右手紧握着被切断的手腕,骇然道:“天壤一剑,你居然还是剑神王西神的传人。”双足一顿,人如大鹏凌空,疾掠而去。三个黑衣汉子眼看同来的三大护法,二死一伤,他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急急转身急奔而去。
凌干青大声道:“你们回去告诉朱九通,他再要派人纠缠,凌某就要剑剑诛绝,一个人也别想回去了。”
毕云秋道:“大哥方才这一剑,威力之强,小弟从未见过,真叫「天壤一剑」么?”
凌干青点点头道:“不错,这招剑法,就叫「天壤一剑」。”
毕云秋道:“这么说,大头鬼王说的没错,大哥是剑神王西神的传人了。”
“愚兄真不知道剑神王西神。”凌干青道:“这和他说的南海门欧奇峰一样,愚兄听都没听说过。”
毕云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好像有许多奇遇似的,自己学会的武功,连来历都弄不清楚。”
凌干青目光一转,发现聂小香站在边上,却在夜风中有觳觫之状,不觉问道:“小香,你怎么了?”
聂小香脸色苍白,说道:“我……好冷……”
毕云秋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真是楚楚动人,人见犹怜,心中不期也起了一丝怜惜,忙道:“三妹,此时天色将明未明,晨露犹重,大概你衣衫单薄了些,快会舱中去休息一回吧。”
凌干青道:“我看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再找一个附近人家休息的好。”
毕云秋笑道:“大哥,你也不看看三妹,她已经一晚未睡,身子支持得住么,仙女庙的人连遭挫折,一时是不会再来了,这船舱之中,有的是现成被褥,何必去找人家投宿,让三妹好好睡一觉不好么?”
凌干青道:“如此也好。”三人这就依然回入舱中,毕云秋拉起了帷幕,要聂小香到后舱去睡。
聂小香红着脸道:“小妹这样坐息一回就好。”
毕云秋道:“你还是好好休息一回,等天亮了,我们就要离开,趁这时候,你还是去睡一回的好。”聂小香也确实感到困乏,这就搴帘走了进去。
毕云秋关切的望望凌干青,说道:“大哥,你也一晚没睡了,我们也就坐息一会吧。”凌干青点点头,两人就在中舱舱板上盘膝坐下,各自缓缓闭上了眼睛,运功调息,便已渐入忘我之境。
过没多久,天色就渐渐亮了,三人一晚未睡,自然感到疲乏,这下直到日上三华,才行醒来。聂小香睡了觉,精神也好得多了,一手提着紫艾剑,轻手轻脚的跨出帷幕。毕云秋睁开眼来,含笑道:“三妹睡醒了,怎不多睡一回呢?”
聂小香甜笑道:“辰牌都快过去了呢。”
凌干青道:“不错,我们已经休息了快两个时辰了,也该走了。”
毕云秋道:“大哥准备去哪里呢?”
“这……”凌干青呆得一呆,当时因一时同情,劝聂小香跟着自己出来,但她总不能一直跟着自己,在江湖上流浪,本来自己有一个家,但现在等于没有家一样,把她如何安顿呢?突然他想到了住在南陵的管叔叔——云中鹤管崇墀。
管叔叔自从自己上茅山学艺,已经有三年不见,他是爹的结义兄弟,情同手足,平常他每年都要来丹阳一次,那都是二月里,爹生日的时候,给爹祝寿来的,要住上十天半个月才回去。自己把聂小香送到管叔叔那里去暂住,她暂时不就可以安顿下来了么?
他想到这里,眉宇忽然开朗了,含笑道:“我想把三妹送去南陵,那里是我先父一位知交的家里,因为柳凤娇既不在仙女庙,天涯海角,我非找到她不可,带着三妹同行,实有许多不便,所以先去把她安顿下来再说,贤弟,你呢,你准备到哪里去?”
毕云秋还没开口,聂小香已经抢着道:“大哥,你如果嫌我累赘,我自己会走的,不用去麻烦人家了。”
“不。”凌干青柔声道:“你一个人,走到哪里去呢?管叔叔是我家世交,为人豪爽,我盘算再三,你住到他家里去,我才放心,我要只剑寻仇,柳凤娇和你总是师徒,有你在边上,我怎好向她下手?三妹,你应该听我的安排才是。”
“是呀。”毕云秋道:“你虽然脱离了师门,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替先人报仇,手刃你师父,这点,你应该体念他的苦心。”聂小香低下头,不说话了。
凌干青抬目问道:“贤弟呢?”
毕云秋抬起头问道:“大哥是问小弟去哪里么?”
凌干青道:“没错,贤弟的打算去哪里呢?”
毕云秋道:“大哥天涯寻仇,不要小弟作个伴么?虽然大哥武功胜过小弟甚多,用不着小弟帮忙,但有时候多个人商量,也是好的。”
凌干青道:“贤弟这番主意,愚兄极为感激,只是……”
毕云秋含笑道:“只是什么呢?”
凌干青道:“愚兄和柳凤娇有不共戴天之仇,非找到她不可,只是直到目前,还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怎能要贤弟跟着愚兄跋涉奔波……”
“大哥这话就不对了。”毕云秋正容道:“我们义结金兰,情同生死,难道大哥的事,就不是小弟的事么?不管大哥怎么说,小弟是非和大哥同行不可,如果大哥不要小弟同行,小弟也会暗暗尾随着大哥的身后的。”
聂小香接口道:“凌大哥,毕二哥说的也是,小妹看得出来,二哥他是情意深长的人,你一个人单身只剑,行走江湖,自然是有个人作伴的好。”她当然希望毕云秋和大哥一路,这样,她也可以放心多了。
“三妹说得一点不错。”毕云秋露出一口洁白如玉的牙齿,笑道:“大哥,三个人有两个同意了,你就不能反对了。”
“好吧。”凌干青点点头道:“我们先去南陵,把三妹安顿好了,我们就结伴同行,重入江湖,一路上也可以做些行侠仗义,诛暴安良的事。”
毕云秋问道:“大哥住在南陵的这位世交,是不是人称云中鹤的管崇墀管大侠呢?”
凌干青道:“贤弟听谁说的呢?”
“是大哥自己说的咯。”毕云秋道:“小弟久仰管大叔的大名,这次也可以去看看他了。”
“哦。”凌干青看了他一眼,含笑道:“管叔叔有一个女儿叫做秋霜,今年也是二十岁,和贤弟同庚,贤弟如果有意思,愚兄倒可以做个冰人,一个人品如玉,—个娇憨如花,正好是一对儿。”
毕云秋脸上一红,笑道:“大哥还未成家,怎么轮到小弟,三妹,你说是么?”
聂小香双颊蓦地飞起两朵红云,说道:“我不知道。”
毕云秋故意看着她,奇道:“我说大哥,三妹怎地红起脸来了?”刚说到这里,聂小香双手按着胸口,有些想吐,走到舱门,低着头,呕出一口黄水来。
“三妹大概是肚子饿了。”毕云秋忙道:“大哥我们走吧,找个地方去吃些东西。”
三人离船上岸,走了一段路,看到路边有一个老妪在卖豆浆和烧饼的摊正有两个汉子坐在摊旁喝着豆浆。虽然是个摊子,却收抬得十分干净。凌干青道:“贤弟、三妹,我们喝碗豆浆再走吧。”
毕云秋道:“对,三妹肚子饿了,是该坐下来吃些东西。”
卖豆浆的老躯看到三人走近,立即含笑道:“三位要喝豆浆,要甜的还是要咸的?”
凌干青问道:“贤弟、三妹,你们怎么?”
毕云秋道:“我要甜的。”
聂小香道:“我也要甜的。”
凌干青道:“那就都是甜的好了。”
老妪又道:“要不要烧饼?也有甜的咸的。”
凌干青道:“甜的,来六个。”老妪答应一声,舀了三碗豆浆,加了糖,端到他们面前,又取过一个盘子,装了六个烧饼,送了过来。
毕云秋含笑道:“老婆婆,你这摊子蛮干净,只是手太脏了,指甲里是泥垢,方才端豆浆过来,大拇指沾到了豆浆,你给我们换三碗好么?”
老妪脸色微变,说道:“这位公子真会挑剔,老婆子卖了几十年豆浆,端碗的时候,最小心了,怎么会沾到豆浆的呢?”
毕云秋道:“我明明看到你左手大母指在我们豆浆里浸了一下,你指甲里的泥垢,就落到豆浆里去了。”凌干青已经端起豆浆要喝,听得心中方自一动。
老妪怒声道:“年轻人,你真看了么?”突然双手一提,十指齐挥,随着弹出两蓬黄烟,朝三人迎面飞来。那坐着喝豆浆的汉子也在此时,突然扬手,各人手中握着一柄蓝汪汪的匕首,—个左足跨开,使了一记「血染征袍」,快速无比刺到了凌干青的小腹,一个跨出右足,使了一记「扬巾送别」,横戳毕云秋胸口。
他们计算得也并没错,老妪弹出两蓬黄烟,你们非闪不可,你们还没闪出,他们两个已经拦着出手了。但怎知毕云秋早已有备,凌干青也已发觉,老妪黄烟出手,凌干青左手一把揽起聂小香,右手往后一抬一碗豆浆随手泼出,人已一个旋身,施展「乙本遁形身法」闪了出去。
那汉子一匕刺空,被一碗豆浆泼在脸上,口中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掩着眼睛,满地乱滚。毕云秋也左手抬处扣着那汉子手腕,朝老妪弹出的黄烟送去,人已飘身闪出,双手齐发,十缕指风朝老妪袭去。那汉子迎上黄烟,立即一个天旋地转,扑到地上。
老妪一看情形不好,正待转身,只觉颈上一凉,身后响起凌干青的喝声:“别动。”他没使软剑,只是从聂小香接过紫艾剑,连剑也并未出鞘,就架到老妪的后颈,这时毕云秋十道指风也袭到了老妪身上,老妪自然立被定住。
毕云秋道:“大哥好快的身法,比小弟指风还快了一步多呢。”
凌干青随手把紫艾剑交给了聂小香,笑道:“不是贤弟提醒,愚兄几乎着了她的道呢。”
毕云秋笑道:“所以咯,小弟和大哥结伴同行,就没有错了。”
聂小香道:“二哥眼睛真尖,怎么看到的呢?”
“其实我也没看到。”毕云秋笑了笑道:“只是我在坐下来的时候,从侧面看到她大母指指甲色呈青黑,就疑心她是练过毒的人,卖豆浆的老妇人,怎么会练过毒?那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了,所以我故意拿话相试,她还以为露了马脚,就出手了。”
这时那两个汉子一个中了黄烟,倒地不醒,一个被豆浆泼到了眼睛,大概也毒发了。只有老妪瞪着双眼,脸色显得十分狞厉。凌干青看了她一眼,问道:“我们要不要问她?”
“这有什么好问的?她还不是仙女庙一夥的人?”毕云秋笑道:“我们一清早空着肚子,有现成的豆浆、烧饼,先填饱肚子再说。”
凌干青道:“这豆浆还能吃?”
毕云秋笑了笑道:“豆浆有毒,只是她用大拇指浸在碗里的有毒,锅里的决不会放毒,烧饼也只是她拿过的有毒,她没拿过的,怎么会沾上毒呢,大哥、三妹只管放心吃喝,如果中了毒,由小弟负责。”说着走到摊上,取了三只干净空碗,揭开锅盖,舀了三碗豆浆,加上白糖,分给两人。聂小香也从一盘烧饼中,从中取了五个。
毕云秋再回身走到老妪身边,伸手在她怀中掏摸,掏出四五个小瓷瓶来,侈笑道:“东西真还不少。”他一面看着瓶上贴的小红签,一面说道:“现在你们可不用怕中毒了,两种剧毒的解药都有了。”说着随手揣入怀里。
大家也就围着摊子吃喝起来,聂小香依然胃口不好,只咬了一口烧饼,喝了几口豆浆,就不吃了。吃毕之后,毕云秋站起身,朝老妪笑道:“谢谢你的东西,小生照单全收了,你两个师兄,就麻烦你把他们弄回去,救得活,救不活,那是你的事了,不过小生要警告你,以后如果再要碰上我,那就不饶你了。”
聂小香奇道:“这两个会是她师兄?”
毕云秋方才探手从老妪怀中取出药瓶之时,手指碰上了她结实而紧挺的胸脯,自然还是年纪极轻的姑娘,但这话他不好说,只是笑了笑道:“她这副老态,自然是假装的人,唔,我们该看看她的面貌,以后就可以认得了。”说话这时,伸手在老妪脸上仔细摸着,才从她耳角边揭起一张面具。
老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自然只好由他一回掏胸脯,一回摸她的脸上,丝毫也挣动不得。这回揭下面具,原来竟然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此时涨红了脸,瞪着一双大眼睛,气得快要喷出火来。尽管她又羞又怒,一张脸却生得相当标致,新月般眉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子,和薄薄的红唇,只是肤色稍微黑了些,好像她经常在外面走动,给太阳晒黑了的,但还是很细嫩,很有健康美。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年纪轻轻,面貌就不会丑陋的了。
“真想不到还是个漂亮的小妞。”毕云秋看着她,轻笑道:“你这张面具做得很精细,人情做到底,也送给小生留个纪念吧。”
老实不客气又收入怀中,然后说道:“大哥、三妹,我们该走了。”一面又朝那假扮老妪的姑娘说道:“你自然不愿意这样站着,要站六个时辰,穴道才会自解,小生收了姑娘这许多东西,心里有些过不去,索性好人做到底,给你解了穴吧。”
他随着话声,伸手在她肩上、腰上、腿上、又捏又推,又摩有拍的,一连碰了十几处地方,才行住手,回身和凌干青、聂小香一起走去。那姑娘被他在身上又捏又摸,心头自然又羞又气,几乎要哭,一张娇脸,红得像大红缎子一般,突然娇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毕云秋回身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那姑娘怒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敢不敢说?”
“怎么不敢?”毕云秋朝她潇洒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说道:“小生毕云秋,你可记住了。”
那姑娘切齿道:“你也给我记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小生记下了。”毕云秋朝她拱拱手道:“随时欢迎姑娘来看我。”说罢,追上两人,急步行去。
聂小香抿抿嘴,轻笑道:“二哥当真风流得很。”
毕云秋大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大哥可比我还风流呢。”凌干青想到自己后园小阁上,和聂小香两情缱绻,定情时的光景,不觉脸上一热,不好作声。聂小香听到他说到大哥,自然也不好开口了。
毕云秋看得暗暗好笑,忖道:“看来大哥和三妹两人,似乎情爱很深了。”他这一想,也不觉沉默下来。
套一句老话,叫做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三人这一路行来,晓行夜宿,倒也没有再出过什么事情。好像仙女庙派出来的人,一再受挫,就不敢再招惹他们了。这天,到了南陵。云中鹤管崇墀的家,凌干青还是十二岁那年,跟着爹来过,虽已相隔十年,依稀还有些印象,他们找到鹅岭,差不多已是已牌时光。
熟悉的山景,依然如故,一条铺了青石板的道路,直达管家庄院门口。凌干青想起儿时情形,想起了老父,心头自然感到有些唏嘘。管家庄的两扇黑漆大门,紧紧闭着,四周静悄悄的,没看到人。凌干青记得,管家庄大门前一块空地上,从前经常有小孩子在玩,自己也在这片晒场上和不认识的孩子一起叠过石块,玩过泥巴,如今竟然一个孩子也不见。当然当年和自己一起玩的孩子都已长大了,但下一代的孩子呢?自然还会到这块草地上来玩了。
他们渐渐走近大门,凌干青当先走上几步,跨上石阶,举手叩了两下铜环。大门立即呀然开启,走出一个一身青布劲装的汉子,目光冷冷的打量了凌干青和身后两人一眼,问道:“你们找谁?”口气显得不太友善。
凌干青不知他是什么人,这就一抱拳道:“在下凌干青,是找管叔叔来的。”
那汉子听他称「管叔叔」,脸色稍见和缓,点头道:“你请稍待,在下进去通报一声。”说完,砰然关起大门。
凌干青只好站在门口等候,过不一回,那汉子才打开大门说道:“家师请凌兄三位进去。”一同进入大门,那汉子又关上了门,才抢在前面领路。
凌干青其实不用他领路,也自记得,四人穿过大天井,只见阶上站着一个两鬓微见花白的颀长老者,一脸笑容迎了下来,呵呵一笑道:“凌贤侄,几年不见,你长得高大多了。”
凌干青急忙趋上去,屈膝道:“管叔叔在上,小侄给你老人家请安。”
管崇墀一把把他扯起,只是打量着他,颤声说道:“贤侄不须多礼,你想死愚叔了,唔,你同来的这位少兄、这位姑娘是谁?远来是客,快快到厅上待茶。”
凌干青朝毕云秋、聂小香二人道:“这就是我管叔叔。”一面又朝管崇墀道:“管叔叔,他们是小侄的义弟毕云秋、义妹聂小香。”
两人也跟着施礼,叫了声:“管大叔。”
“不敢,不敢。”管祟墀含笑道:“毕少兄、聂姑娘请。”他把三人让进大厅,分宾主坐下,—名庄丁就送上了三盏茗茶。
管祟墀一指侍立的那个青年汉子说道:“凌贤侄,他是愚叔的大弟子,叫做全长根。”一面朝他徒弟道:“这凌贤侄是我大哥令嗣,你年纪比他大几岁,叫他凌师弟好。”
凌干青连忙和他握手,叫了声:“全师兄。”
管崇墀一双目光,望着凌干青道:“贤侄,三年前,愚叔听到大哥遇害,贤侄不知去向,连庄上的人,都—个不见,踪影全无,真把愚叔急疯了,到处打听消息,还派人四处查访,最后总算找到了从前在局子里的老黄,他还不肯吐实,是愚叔亲自逼着他,他才说出大哥是在茅山遇害的,贤侄也上了茅山,别的就不知道了。
愚叔为了明查真相,亲自赶去白云观,只见到丹元子,他说大哥的事,要愚叔不用过问,愚叔问他为什么?他说,大哥的仇,自有贤侄去报,愚叔说我是大哥的兄弟,难道兄弟不能问么?他说,如果愚叔替大哥报了仇,贤侄岂不抱恨终身了,愚叔就不用多问了,愚叔要求见见贤侄,也被他拒绝了,他说贤侄艺成下山,自会到南陵去愚叔的,这—等就等了三年。”
管崇墀一面说话,目中却已隐有泪光,一手抓着凌干青的手腕,续道:“今天贤侄果然来了,你快告诉愚叔,大哥是被什么人害死的?”
凌干青眼看管叔叔如此重义,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心头也极为感动,当下也不好隐瞒,就把自己父亲听到关外紫衣煞神要向管叔叔报仇,父亲带了师父的昔年相赠的木剑,去找师父,以及在茅山脚下,被柳凤娇所害,她如何又向家中寻仇,被二师兄启元子击退,带着自己上山。
管崇墀听得热泪盈眶,砰然一声,把—张茶几击得粉碎,虎的站起身来,切齿道:“是这妖妇……大哥……竟然是为了小弟一家,才遇害的,我……真愧对大哥……大哥,你这份厚爱,小弟何以为报……”
他举袖拭着老泪,又道:“所幸贤侄得蒙木剑道长收录,如今艺成下山,也差可告慰大哥。”目光一注,问道:“哦,贤侄刚下山么?”
凌干青道:“小侄下山,已有数月……”接着就把下山以来的情形,简略的说了一遍。
管祟墀连连点头,说道:“这位聂姑娘能出污泥而不染,尤为令人敬佩。”
凌干青道:“小侄前来拜谒管叔叔,—来是叩问金安,二来是有一件事想拜求管叔叔的。”
管祟墀道:“贤侄有什么事,只管请说。”
凌干青道:“三妹脱离仙女庙,无处可以安身,小侄天涯寻仇,同行又诸多不便,所以想请求管叔叔,暂时住在管叔叔府上……”
“这个……”崇墀没待他说下去,忽然面有难色,沉吟了一下,才道:“只怕不妥,聂姑娘离开仙女庙,愚叔是江湖人,江湖上最忌讳的就是收留叛离师门的人,仙女庙朱观主若是兴师问罪,愚叔这点微末之技,如何惹得起他?贤侄此事愚叔实在难以应命。”他说出这几句话来,脸上不期流露出痛苦之色。
这也难怪,方才刚刚说过「聂姑娘能出污泥而不染,尤为令为敬佩」,如今一提到要暂时住在他家里,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人,谁都难免自私,就因为有了这点自私之心,自然不无愧作。凌干青一向知道管叔叔是个义薄云天的人,和爹又是结义兄弟,想来这点小事,无有不允之理,没想到他方才说得声泪俱下,慷慨激昂,一下居然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一口拒绝了。道义、交情,原来都是口头上说说的。
凌干青一时不禁气得俊脸通红,勉强笑道:“管叔叔既有未便,小侄那就告辞了。”
管祟墀好像巴不得他快走,也不挽留,立即站起身,含笑道:“贤侄有事,愚叔就不好挽留了。”
凌干青道:“二弟、三妹,我们该走了。”举步往厅外行去。
毕云秋看大哥负气走出,就朝管崇墀拱拱手道:“管大叔请留步。”说着就和聂小香一同跟了出去,管崇墀送到阶前,就大声道:“贤侄恕愚叔不送。”
凌干青连头也不回,一路急步而行,出了管家庄大门,又走了一段路,心里实在憋不住这口气,仰天怒笑一声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人情冷暖这四个字了。”
聂小香轻声道:“都是为了小妹,才使大哥生这大的气。”
凌干青道:“没有和你一同来,还不知道人心竟是如此自私……”
毕云秋道:“大哥,你只怕是错怪管大叔了。”
“是我错怪了他?”凌干青气愤的道:“先父和他义结金兰,也为了保全他一家,才把木剑送还家师,在茅山遇害的,只是要三妹在他庄上暂住,他居然说得出口惹不起魔手天尊,一口拒绝,我真没见过如此无情无义的人。”这种事,任何人遇上了,都会气愤填膺,自然不能怪他。
“瞧你,气成这个样子。”毕云秋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我看管大叔必有难言之隐。”
“他只是不愿意招惹魔手天尊。”凌干青冷笑一声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然。”毕云秋微微摇头道:“我们进门之时,小弟看他看到大哥之时,虽然一脸俱是惊喜之色,但仍然掩不住他眉宇间的隐忧,后来大哥说出要三妹暂住他庄上,他说出推辞的话来,脸上有着无比的痛苦之色,这就可以说,他说出这番话来,并不是他的本意了。”他可以观人入微了。
聂小香也道:“二哥说得是,小妹也觉得管大叔相貌端正,不像负义小人。”
凌干青给两人说得一怔,问道:“那么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不仅是难言之隐。”毕云秋沉吟着道:“我看管家庄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凌干青一呆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大哥当然也看到了。”毕云秋含笑道:“只是你没去注意罢了。”
凌干青奇道:“贤弟倒说说看?”
毕云秋道:“第一,管家庄不是孤伶伶的一座庄院,而是山麓间的一个小村落,左右前后,不下数十户人家,客家庄院前面,有一埠广大的空地,应该是附近小孩子嬉戏的地方,但却一个小孩也不见……”
凌干青道:“贤弟说得不错,我小时候随先父同来,就和许多小孩子一起玩过,那里经常有小孩玩,方才一个小孩也没有,我也正在奇怪呢。”
毕云秋笑了笑,又道:“第二,管大叔归隐已有多年,他徒弟纵然是练武之人,平常练武,只须脱下长衫就行,用不着穿上一身劲装,尤其他来开门的时候,把我们引入大门,又赶紧关上了大门,好像在防备着什么。”
凌干青道:“贤弟是说有人上门寻仇不成?”
“很有可能。”毕云秋道:“第一点,庄院前面一个小孩都不见,自然是附近人家得到了管大叔的通知,不准孩子出门,第二点,他们人人一身劲装,自然是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敌人上门。”
凌干青道:“如果是有强敌上门,我们去了不是多了三个帮手么?管叔叔和先父有过命的交情,何不明说?”
“这是大哥的想法。”毕云秋笑道:“管大叔也许不愿意让大哥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也许因为来敌太强了,怕累及大哥,因此他看到大哥之时,面有惊喜之色,又攒着眉头,认为大哥来的不是时候。等大哥说出希望三妹暂住庄上,他正好以此作藉口,一口拒绝,好让大哥负气离开,但这不是他的本意,所以他在说话之时,脸上尽是痛苦之色,觉得这样做,太对不起大哥,但他非如此不可。”
凌干青听他说得入情入理,不觉一呆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毕云秋笑道:“现在日头已经直过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商量也不迟呀。”
凌干青抬头望望天色,果然日已过午,含笑道:“前面不远,就有—家酒店,我们去吃东西再走吧。”
三人走了里许光景,果见树林间挑着酒帘,正当路口,有一处卖酒菜面食的小店,搭了个松棚,放着四五张板桌。凌干青领着两人,走入棚下。毕云秋目光一注,发现左首一支松树柱上,贴着一张黄纸朱书的符令,不禁脸色为之一变。
落座之后,一个伙计赶忙送上三盅茶来,问道:“三位客官,可要酒么?”凌干青道:“我们还要赶路,你给我们切些卤菜,下三碗面就好。”那伙计退下之后,不多一会,切了一大盘卤菜,又下了三碗面送上。
毕云秋只是手托茶盅,望着远处,好像在想什么心事,面放在面前,恍如不觉。凌干青看他好像沉思什么,这就叫道:“贤弟,你不是嚷着肚子饿么,面来了,怎么不吃呢?”毕云秋「哦」了一声,拿起筷来,只挑着吃了几口,便自停住。聂小香没吃卤菜,面也只吃了几筷,也不吃了。
只有凌干青一个人吃着,他望望两人,说道:“二弟三妹,你们怎么不吃了呢?”
聂小香道:“我胃口一直不好,真的吃不下。”毕云秋勉强又挑着吃了几口,也实在吃不下了。
凌干青望着他道:“贤弟,你有心事?”
“没有。”毕云秋笑了笑道:“小弟只是觉得有些头昏。”
凌干青道:“这时离南陵不远,不如到城里找家客店,休息一天再走吧。”当下付了面帐,一路赶到南陵,入城之后,在大街上找到一家招商客店。
那店伙看到三个,急忙巴结道:“二位公子爷要落店?”
凌干青道:“可有干净的上房?”
店伙一听要上房,连忙应道:“有,有,公子爷要几间?”
毕云秋冷声道:“我们三个人,自然要三间了。”凌干青原想说两间的,但毕贤弟说出口来,也就不好再说。
店伙听说他们三个人要住三间上房,更加高兴,忙道:“三位请随小的来。”他引着三个登楼,打开房门,一面陪笑道:“这三间上房,是小店最好的房间,公子爷还满意吧?”
凌干青道:“就这三间好了。”伙计一会送洗脸水,一会沏茶,巴结得无微不至。
毕云秋心头嫌烦,挥挥手道:“这时没你的事,有事,我们会招呼你的。”店伙唯唯应是,退了下去。
大家洗了把脸,凌干青朝聂小香道:“三妹,我看你精神不太好,还是回房去休息一回吧。”聂小香也确实感到疲累,颇想休息,这就点点头,回房去了。
凌干青走到毕云秋房中,毕云秋倒了一盅茶,坐在椅上,只是在想着心事,看到凌干青走入,起身道:“大哥请坐。”
凌干青道:“贤弟身子不舒服,怎不上床休息一回?”
毕云秋道:“小弟还不累。”
凌干青道:“贤弟好像有什么心事,怎么不说出来呢?”
毕云秋道:“小弟会有什么心事?”
凌干青望着他,认真的道:“我看得出来,贤弟平日为人爽朗,今天从鹅岭出来,你就一直低首不语,好像在想着心事,我们结义兄弟,情逾手足,贤弟有什么事,何妨说出来听听。”
“真的没有。”毕云秋展齿一笑道:“你要小弟说什么呢?”他眼珠一转,接着说道:“小弟心里想的,就是管大叔的事咯。”
凌干青问道:“贤弟还在想些什么?”
毕云秋一笑道:“现在,大哥也去好好睡上一回,等晚饭之后,小弟再告诉你。”
凌干青道:“贤弟这时候说不好么?”
毕云秋道:“晚上一定告诉你就是了。”
“不成。”凌干青摇头道:“愚兄心里放不得事,你不说出来,我那会安得下心?”
“大哥也真是的。”毕云秋白了他一眼,说道:“好嘛,那就告诉你,今晚,我们要去探管家庄。”
凌干青一怔道:“为什么?”
毕云秋道:“那时你就会明白管大叔不肯收留三妹缘故了。”
凌干青奇道:“这么说,贤弟已经想出来了?”
毕云秋含笑道:“差不多。”
凌干青迫不及待的道:“贤弟既然想到了,那就快说出来听听。”
“大哥又性急了。”毕云秋道:“小弟已经知道向管大叔寻仇的人是谁了。”
凌干青道:“是谁?是不是柳凤娇那贼婆娘?”
“不是的。”毕云秋笑了笑,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是紫衣帮的人。”
凌干青听得一怔,问道:“贤弟如何知道的呢?”
毕云秋道:“不瞒大哥说,小弟在面摊的松树支柱上,看到贴着的一支黄纸符令。”
凌干青道:“我怎么没有看到?”
毕云秋道:“黄纸划的符,乡村大门上到处都可以看到,所以大哥不留神罢了。”
凌干青道:“贤弟看到的那张符,是紫衣帮寻仇的记号了?贤弟怎么会认识的呢?”
毕云秋道:“紫衣帮近年崛起江湖,声势极盛,凡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都知道。”
他这是解说只要经常在江湖走动,自然认识,凌干青初出江湖,自然没见过了。接着又道:“那片面摊,适当去鹅岭的路口,紫衣帮那张符令,是警告江湖同道,不得插手,鹅岭,只有管大叔一家是武林中人,所以小弟猜测紫衣帮寻仇的对象,一定是管大叔了。”
凌干青道:“管大叔一定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他会不肯留三妹?”毕云秋道:“据我想,管大叔大概因紫衣帮在江湖上势力极强,他不愿意让大哥初入江湖,就和紫衣帮结下嫌隙,所以宁可让大哥误会,不肯收留三妹的了。”
凌干青脸上微微一红,说道:“真要如此,我就错怪管大叔了。”
毕云秋道:“大哥现在想通了。”
“管大叔怎么会和紫衣帮结仇的呢?”凌干青沉吟有顷,不觉矍然道:“莫非紫衣帮就是关外的紫衣煞神不成?”
毕云秋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对了,一定是紫衣煞神了。”凌干青道:“三年前,柳凤娇就是扬言紫衣煞神要向管大叔寻仇,先父才揣带木剑赶上茅山去的,那次只是柳凤娇造的谣,这回大概是真的了。”
毕云秋微哂道:“就是寻仇,也只是紫衣煞神的门下罢了,又不会是紫衣煞神亲来。”
凌干青道:“贤弟如何知道的呢?”
“小弟只是以理度之。”毕云秋道:“小弟是听大哥说的咯,十八年前,管大叔掌劈紫衣煞神门下,寻仇的自然是他门下,何况紫衣帮真要是紫衣煞神所创,他是一帮之主,也不会亲自来向管大叔寻仇,于理不是甚明么?”
“贤弟这话很有道理。”凌干青点头道:“贤弟方才说今晚我们要去管家庄,不知是否胸有成竹?”
毕云秋朝他笑了笑,说道:“这只要随机行动,需要我们出手的时候,再出手就好了。”
“好。”凌干青道:“那就这么办。”
毕云秋柔声道:“大哥,现在话都说明了,你可以去休息了吧,睡一觉起来,我们好好吃一顿晚餐,你不反对吧?”
凌干青笑道:“贤弟也已一晚未睡,你大概也需要休息了。”说着,果然返身走出,毕云秋随手闩上了房门。
三人一觉醒来,已是上灯时候,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酒楼,用过晚餐,差不多已快初更,会帐出门,就匆匆往往鹅岭赶去。路上,毕云秋叮瞩道:“大哥,我看三妹身体较弱,不让她来,三妹必然不肯,而且大哥也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客店里,但今晚到管家庄寻仇的敌人,必然身手极高,而且究竟来了多少人,我们也一无所知,因此,大哥必须照顾三妹,非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出手。”
凌干青问道:“贤弟呢?”
毕云秋道:“小弟不用照顾别人,自然可以随时出手的了。”他接着又道:“只是小弟有一点,大哥一定要依小弟。”
毕云秋笑了笑道:“小弟和人动手,大哥不要插手。”
凌干青笑道:“你怕我插手?”
“是呀。”毕云秋道:“小弟有时纵然落了下风,也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如果给人插上手来,岂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凌干青道:“你是说,就是落败了,也不要我插手?”
毕云秋连连点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
凌干青摇摇头道:“贤弟真是好强得很。”
毕云秋道:“大哥,你答不答应嘛?”
凌干青笑着道:“好,我答应,但你也得小心应付,刀剑无眼,再说紫衣帮都是凶人,万一……”
“不要紧的。”毕云秋脸上流露出欣喜之容,说道:“大哥,那我们已经说定了。”
“好。”凌干青随口说着「好」字,聂小香一路都没有说话,她看二哥毕云秋说话的神态,有时候稚气未脱,好像是小孩子。不,他有许多地方,竟然像个大姑娘。突然,她心中一动,暗暗忖道:“江湖儿女,有不少人女扮男装,莫非二哥他会是女子不成?”
不多一会,已经赶到中午吃面的摊子附近,现在时间已晚,那摊子自然早就收歇了,但松棚底下,倚着板桌,翘着二郎腿,坐着一个人。今晚虽然还不到月望,但半轮新月,清光已有七八分月色,朦胧可以看清那人身上披着短氅,正是紫衣帮人的装束。
这人看到大路上有三条人影奔掠而来,就大剌剌的站起了身,一抖手,嗤的一声,掷出一面三角小旗,夺的插到大路中间,人也跟着走出,往中间一站,口中冷冷喝道:“来的是哪条线上朋友?”
毕云秋回头朝凌干青道:“大哥,小弟和他答话。”说着一闪身走在前面,俯身看了三角小旗一眼,说道:“朋友是紫衣帮的?”
那人冷声道:“你们知道就好。”
毕云秋问道:“知道什么?”
那汉子道:“咱们今晚在这时有事,紫旗封道三位不用过去了。”
“我们不用过去了?”毕云秋声音比他更冷,说道:“紫气东来,总有个风向吧?”
那汉子听得一怔,一股狂气为之稍敛,问道:“合字,是什么风?”
毕云秋沉哼道:“你不用问我,因为你还不配问,说,你的风头是谁?”
那汉子脸露惊疑之色,说道:“东方甲乙木,东君当令,吹的自然是东风了。”原来紫衣煞神门下,共有四大弟子,分为东南西北四坛,他说的东风,自然是紫衣门下大弟子了。
“我当是谁?”毕云秋冷笑一声道:“我是士旺用事,应走道路中央。”伸手拔起三角紫色旗,顺手往左边地上一扔。
那汉子变色道:“你拔旗开道,就该先亮令牌,朋友这还算合子么?”
毕云秋目中神光冷然,叱道:“该死的东西,你要我亮令牌?你配么?”反手一掌,劈了过去。那汉子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口中「呃」了一声,往后便倒。
凌干青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可以猜想得到这一问一答,说的一定是切口无疑,但看到毕云秋突使杀手,不觉攒攒眉道:“贤弟,你怎可一出手就使杀着?”
毕云秋脸上流露出愤怒神色,冷然道:“这些该死的东西,难道不该杀么?”
凌干青从未见过毕贤弟有如此厉声,心中不禁一动,忖道:“看来他好像和紫衣帮有着深仇大怨不成?”再行里许,管家庄来已在望。
毕云秋回头道:“大哥,你们随我来。”他左手抬手一招,就翩然掠起,避开正面大路,朝左侧掠去。凌干青、聂小香跟着飞掠过去。三人像流星掠矢,转眼工夫,便已绕过广场,跃登左首民房屋脊,隐入了暗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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